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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批评·网络文学研究专辑 | 陈子丰:女频网文阅读与读者的女性主体建构

文艺批评 2021-01-25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媒后台 Author 陈子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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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

邵燕君

本刊特推出“网络文学研究专辑”

特邀邵燕君老师主持


近来,中国网络文学的海外走红极大提振了网文界的自信,另一方面,也提供了一个反身自认的机会。借由“他者”的目光,我们才能更加准确地认清自己的核心属性,找准文化定位。也就是说,我们需要从全球媒介革命的视野,来考察中国网络文学的“走出去”,更要在这一视野上,考察中国网络文学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在中国网络文学发展进程中,“女性向”最具革命性。当年,伍尔夫说,女人写作需要一间“自己的房间”。并且,还要“五百镑年金的支票簿”。其实,有房子有钱仍旧是不够的,还需要一个屏蔽了“男评委”的“自己的空间”。至少对中国女性来说,这样一个“女性向”空间是进入网络时代才得到的。在这个“异托邦”里,女人们从满足自己羞耻的欲望开始,突破着性别的藩篱,逐渐发展出一种“网络女性主义”——它和1980年代从西方引入的女性主义属不同脉络,是土生土长的,不精英,却相当激进。这是一场静悄悄发生的性别革命,在幻象空间的深处,YY恣意生长。然而,一旦女人们从潜意识里站了起来,又有谁,用什么手段,能把她们重新推下去?

                           ——邵燕君


网络文学研究专辑目录:

1、邵燕君:《从乌托邦到异托邦——网络文学“爽文学观”对精英文学观的“他者化”》

2、邵燕君、李敬泽、陈晓明:《网络时代 何为文学?》

3、薛静:《穿越重生小说中的现代价值》

4、陈子丰:《女频网文阅读与读者的女性主体建构》

5、王玉玊:《论‘女性向’修仙网络小说中的爱情》

6:、高寒凝:《‘女性向’网络文学与‘网络独生女一代’——以祈祷君<木兰无长兄>为例》

7:、肖映萱:《‘女性向’性别实验:以耽美为例》

8、《美国网络小说‘翻译组’与中国网络文学‘走出去’——专访Wuxiaworld创始人任我行》

9、吉云飞:《‘征服北美,走向世界’:老外为什么爱看中国网络小说?》



大时代呼唤真的批评家

文艺批评match

陈子丰


女频网文阅读与读者的女性主体建构


在当代文学理论中,“女性写作”是一个有些尴尬的概念。一方面,它客观指向了文学场域中一个由性别标识的庞大参与人群的存在;另一方面它又暗示了一种特定风格,这种风格被认为与女性性别有本质联系。正如“女性主义”只是众多后现代思潮中的一种,“女性写作”也总是作为文学风格百花齐放的证据出现在文学史著作的最后几章。诚然部分原因在于,文学永远有追求普世价值的冲动,对于性别的强调违逆了这种初衷,况且文学与性别的本质化联系本就可疑——作者身份真的能决定风格吗?但是,在现有性别框架下,不标注性别不意味没有性别,去性别的文学史实则是男性文学史,而女性(无论身为作者、读者还是人物)只能在纵横交错的权力凝视下,发出离散而微弱的声音。

 

网络文学的兴起为国内文学的性别格局带来了改变。经历了迅速市场化的网络文学,没有多少追求普遍性的壮阔野心,反而有细分市场以求长足发展的盈利需求。在传统的经典文学和通俗文学中已经存在的性别区分实际上只是细分的开始,在世纪之交“红袖添香”、“起点中文网”、“晋江书城”等重要的网文平台创立之时,就已明确了各自的性别定位,综合性强的网站也会用“男频”、“女频”的标签将读者分流向不同的频道。

 

十几年间,在强大的读者需求之下,女频网文就创作量来说甚至可能超过了之前传之于世的总和。卷帙浩繁的文本中有对传统性别权力结构的内化,更多的是独立的人格、丰富的情感和多样化个人经验的展现。不过,如果我们提出更高的要求,则可能面临这样的疑问:在写作与阅读的互动中,读者的女性主义自觉是否被充分调动,还是仅限于被动地选择看不看、看哪本?以及在“男频”、“女频”泾渭分明的网文环境中,女性主义缺乏性别间互动的“自娱自乐”能否为现实性别问题的解决提供力量或参考,还是仅仅是回避问题的麻醉剂?这不仅是对女频网文的提问,也是在对小说美学价值之外的社会价值的讨论中普遍存在的问题。

 

阅读小说的本质之一是读者的幻想叠加于作者的幻想。在此过程中,读者的幻想是如法兰克福学派担忧的那样,亦步亦趋,转瞬即逝,还是能够与作者形成某种富有生产力的共鸣;小说引发的幻想能否超越虚幻和真实的界限,以更主动的姿态进入生活?对于这些问题,本文将参考现象学理论,探讨女频网文通过富有创造性的幻想,以及基于共同幻想的交流在经验层面塑造读者主体意识,并影响到其对现实问题反应的原理。


女频网文的幻想与性别关注



在全部文学中,网络文学的幻想性都是突出的。以商业化、娱乐化为自觉前提的网文没有必须表现某类题材的使命,也没有对现实主义创作方法,或者先锋派技巧革新的执念——这当然是大众化的问题所在,但换角度言之也使网络文学少了桎梏,可以更自由地展开想象。玄幻仙侠、穿越架空每每霸占网站排行榜前十,“幻类电影”的风行也暗示,观众、读者不再满足于急需超越的平庸现实的“现实主义”拟像,而纷纷将刺激、愉悦、安慰的快感建立在新世界的设计中。

 

其中女频文因为缺少“工业党”的考据风脉络而更加任性而为,无拘无束。“设计世界”的自由不止体现于有形层面,更体现于世界观和多元可能的开放(两者往往是结合在一起的)。例如源自欧美的ABO[1]设定,在对人类的生理构造进行虚构的基础上设计了更多元化、流动的性别关系,也刷新了人们对基于二元性别的爱情模式的想象;例如被批评在女权主义方面“用力过猛”、“过犹不及”的女尊[2]小说类型,用直接“设定”出一个女性社会地位高于男性的世界的方式“简单粗暴”地呈现出对现实性别秩序的反面想象;即使排除“设定”这种幻想文学特有的、与网络游戏有很深渊源的发明,幻想仍然具有某种主调性——类型文学的爆炸式发展让每一次新的写作都更多地基于之前无数文本形成的包含快感、美感元素的文本数据库,而不必重新从事现实主义的田野观察,这使得某种被大量文本共同堆叠而成的类型化文字“乌托邦”成为可能。如最典型的,女频中重要的耽美[3]小说类型,表面上是描写现实中的男性同性恋情,实际上是饱含女性对爱情和性关系的想象、高度程式化而与男性同性恋情的实际关系稀薄的想象写作[4];看似是对异性的凝视,实则更像是睁着眼睛做白日梦。


耽美游戏《sweet pool》改变了原本的性别关系,两位男主角能够生育出“纯成”。


从以上三例就可以看出,女频小说文本在世界观层面的幻想经常包含着独特的性别视角。这与小说作者创设世界的造物主视角直接相关。篇幅巨大的小说往往边连载边构思,有人从世界观架构开始,有人(像《三体》中的罗辑一样)从中心人物、事件发散开,有人会比较机械地为了点击率按照特定的节奏技巧安排章节……作者要有意识地创作、煞费苦心地安排情节,继续创作的需求使他们的幻想世界总是向现实留有敞口。

 

无论多么职业化的作者在幻想和现实间进进出出,都势必会将现实的焦虑、关注投射进小说世界,并有意无意地进行方案尝试来确保小说的幻想世界不会因现实的反向“烛照”而坍缩。对于女性网文作者,性别问题是最为普遍的现实焦虑。

 

越来越多的作者意识到这种焦虑的价值,会有意识地在作品中编织入女性主义的思考,如因改编电视剧而备受瞩目的小说《甄嬛传》作者流潋紫就数次明确表示:


“中国的史书是属于男人的历史,作为女性,能在历史中留下寥寥数笔的只是一些极善或极恶的人物,像丰碑或是警戒一般存在,完全失去个性。女性的心理其实是非常细腻的,所以我极力想写下历史上那些生活在帝王将相背后的女人的故事,还原真实的后宫女子心态图。”[5] 


在这个初衷下写就的《甄嬛传》可以说成为了作者独特关注与商业市场需求结合的典范。然而,对文化工业保持警惕的批评者总要怀疑:那些在电视机前吃着零食,嘻嘻哈哈地看完《甄嬛传》然后将华妃娘娘收藏进表情包的观众,是否体会到了作者表达的性别关注?

 

需要承认:阅读是作者和读者幻想的叠加,但两者幻想的方式是完全不同的;读者是圆融地沉浸入一个仿佛一直存在于斯的世界,如果作品足够吸引人则阅读中鲜有机会跳出来反思其可能性,故而喜欢这个故事的读者或许的确难以准确捕捉到作者添加的女性主义“私货”。

 

但“浑然不觉”绝不是隔绝影响。关于大众文化潜移默化的(尤其是政治)观念影响力的研究,可以参见针对《哈利·波特》这同一份经典文本,亨利·詹金斯(Henry Jenkins)与安东尼·吉尔兹尼斯基(Anthony Gierzynski)分别以民族志定性方法和相关性/因果分析定量方法进行的精彩论证。后者证明,在娱乐的氛围中,个体对有政治色彩的观念的敏锐度和抗拒性都会“打盹儿”,因此更倾向以开放的心态受到影响。而前者则展示了这种影响可以转化为多么真实可靠的行动力。[6]在更长期的研究脉络中,现象学也在与心理学的结合中帮助我们认识到,浑然不觉的主体,更容易将阅读中获得的观念以“经验”而非“知识”的方法更加自然地整合进个人价值观。




导演、演员到审查官:阅读幻想如何成为经验



现象学社会学的代表舒茨在《社会实在问题》中提出,个体的日常行为是在一系列被按照“常识”接受的前提的基础上,靠“生平情境”(biography situation)提供的意愿驱动的。自身的经验、身边人的言传身教以及生平史中的行为本身作为“实际情境的历史、此前所有主观经验的积淀”提供个体应对种种事件所需的知识,形成“手头知识库”(stock of knowledge at hand)。一方面,面临新情境时个体可以主动从知识库中调取资源应对,另一方面,更抽象的“经验图式”(schemes of seperience)会从知识的轮廓中产生,作为个体的直觉和价值底层自然而然地影响行动。[7]

 

那么,阅读获得的幻想是否可以整合成“经验图式”的一部分?现象学和生活经验都告诉我们,白日梦时常会一闪而过不留踪迹。但是一次网文阅读所召唤的丰富互动却使得经验化成为可能。在威廉·詹姆斯“多重世界”的基础上,舒茨提出“有限意义域”的概念,从而将幻想、梦,以及一次沉浸的阅读从主观意识的角度上置于和现实体验平等的位置上——


“如果我们的某一部分经验表现出一种特殊的认知风格,而且——就这种风格而言——它们不仅自身前后一致,而且彼此相容,那么,我们就可以把我们这一部分经验统称为有限意义域”[8],换言之一个自洽的世界。

不过,有限意义域是脆弱的,我们的意识在其中来回跹跃,当这些“有限”在其边界处相互碰撞,就可能造成其中某一个的坍缩——有些网文风格过于“玛丽苏”[9],会让读者感到“违和”而怀疑其整体逻辑,或者对于部分同人小说读者会给出OOC(out of character即过度背离原作人物设定)的恶评,即是因为小说有限意义域在与现实和原作的意义域的龃龉中坍缩。依靠“特殊的悬置”将威胁这些脆弱的世界的可能性(例如对于现实世界的“缸中之脑”猜测)存而不论,“有限意义域”得以保全。

 

对于网文,“特殊悬置”可以说就是对前文所提的“设定”的相信:如果不相信“ABO”设定,就无从理解《银河帝国之刃》、《破晓》等一系列小说中Omega人种抗争的逻辑和意义。常见的设定岂止上百,但迅速完成悬置并不困难,高度类型化使得有一定阅读量的网文读者可以通过标签或者简单的语句迅速从头脑中调出熟悉的设定,这也是“快穿文”[10]这类由一系列设定迥异的相对独立故事组成的小说能够获得读者的原因。从这一点即可看出,为了维系有限意义域,意识不能够像呆坐大银幕前的观众一样被动接受,而要在幻想世界的台前幕后扮演多重角色。而扮演使得阅读得以进入经验。



耽美漫画《间之楔》包含了很强的人种抗争意义。


最基本地,他要在作为导演为编剧(作者)幻想世界的文字草稿赋予图像。他需要想象气氛场景、人物外貌,以及最重要的:人物较为细致的心理活动。而想象心理活动使得读者主动代入某个人物。这个过程正如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关于阅读的著名段落中所说:


“既然我们已经把这些新形态下的人物的举止和感情化作了我们自己的举止和感情,既然这些举止和感情是在我们的内心得到表现的,而且,当我们心情激荡地翻阅书中一页又一页的文字时,书中人物的举止和感情在我们的内心控制了我们呼吸的急缓和目光的张弛,那么,表面上的真实与否又有什么要紧呢?”[11]

代入又使得他成为了演员。阅读最有创造性的部分就在于:代入不同角色会获得不同视角,使读者甚至有机会摆脱作者的幻想世界创造出不同的天地。这恰恰是传统女性主义应对男权对文本控制的经典方法:小说改编的著名百老汇音乐剧《Wicked》之于《绿野仙踪》;简·里斯小说《藻海无边》之于《简·爱》,都是从被污名化的坏女人和客体化的好女人中发掘出被遮蔽的性别、阶级权力的典范。


秦般若


在网络小说《琅琊榜》和改编的同名电视剧中,很多女性受众表示自己代入了反派智囊秦般若,欣赏她运筹帷幄的胆略、一心复国的赤诚、不做侧室的自尊。更有人专门开辟“穿越成反派女配/女二”的类型,借机智独立的女配之手打破公主王子童话背后的虚伪和将女性二元对立的污名化。多数读者会代入引起自身共鸣的人物,并主动换位思考“如果我是他/她要怎么做?”,从而模糊了自我经验和人物经验的界限。换位思考使读者形成了期待视野,并希望用小说发展加以印证。在这一过程中他又变成了审查官,如果一心代入的优秀女性最终接受渣男的追求,读者就会感到小说“三观不正”而“弃坑”(放弃阅读)。

 

从导演到演员再到审查官,一次完整的沉浸阅读体验和现实生活中的一番历练非常近似。新读者释卷时常有“到乡翻似烂柯人”之感,老读者则逐渐能够在不同的幻想世界之间跳跃、切换。阅读传统小说当然也有类似的体验,只不过对于女性读者,网络小说的可贵之处在于提供了深闺、厨房、爱人的臂弯之外更多的生成经验的领域:好莱坞的片场、帝王将相的高座、星际战舰、沙场、商场、官场、职场,当然也包括官场职场化了的内宅和后宫。

 

虽然将网文中的信息直接拉进现实是不可取的,但是小说对于种种不同场景的展示、不同境遇的演习还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拓宽读者的“力所能及范围内的世界”(the world within reach)[12]。小说照亮了一些原本操纵领域之外的可能性,使之进入主体的注意范围,并通过向主体展示其部分的面貌:“看,成为一个领导者可能是这样的”、“遇到困境也许可以如此面对”等等来将它们纳入潜在的力所能及范围中,使主体有意愿和胆量通过不断尝试真正将其纳入操纵领域中,成为一名领导者或者走出人生的困境。



经验:照进自我也照进现实



网文阅读作为经验,并不仅仅停留于功利地针对外部问题的解决——这一层面的经验或多或少还有知识的意味;更关乎于自我主体性的建构,并进一步通过便利的网络互动在“主体间性”中帮助侪辈完成主体性建构。我们提起“建构女性”,总会想到朱迪斯·巴特勒所指出的男性中心社会对于女性的强行建构[13],然而在女频网文圈相对独立的空间中,以文本为工具,通过阅读的经验以及交流、反馈的经验,女性可以积极地开展自我建构。

 

网络这一发表小说的平台所具有的交互性,以及网文的大众性质对于受众参与的鼓励使得创作注定不是线性的、一次性的。通过使用语言提出建议、影响作者,读者也获得了自己的叙述性自我认同(narrative identity)[14],明晰了自我的价值取向。而网文的长创作周期,以及最根本的作者精神和经济上对于读者肯定的双重需求,使得作者也会参考评论区中支持率高的意见,或主动到晋江论坛碧水版等探讨创作的论坛征求意见,从而让富有建设性的意见通过作品传播更广。例如作者会提问“女主说这段话会不会让读者讨厌”[15]等等,并据此修改小说;读者也会呼吁作者创造更自强的角色:“很多女作者写的女主把世界现实看得太高,完全没有自我目标……我实在受不了命运完全在打字的作者手里的感觉啊”[16]。



读者的性别思考甚至会引领一时创作的风潮:在大量女尊、女帝、不要爱情只要权谋的小说扫荡女频之后,读者又普遍反映有矫枉过正之感,希望可以两相兼顾,在保持独立自强的基础上寻找真爱。于是以爱情为主题的甜宠文的出品量和关注度又大大增加——这不是轮流转的风水又回到言情那么简单,比起传统言情过度浪漫化而又模式化的感情模式,甜宠更强调日常中对等的“互相”宠爱,一定程度上也可以说是螺旋上升。

 

除了直接影响原作者的写作,读者还会通过粉丝文本的再生产——同人写作来和原文本形成一束意义域,构成存在于浩瀚的文本之间的共同经验世界。女频同人写作和纯爱类型有大量重合,它们看似乱点鸳鸯谱,换言之却是在用不同性格、不同身份、不同关系的人物为“道具”想象着不同的爱情模式,并通过代入在脑海中为自己,也为同人文的其他读者演习更多的爱情可能。

 

很大程度上,网文的幻想就是这样在独自对着屏幕荧光的读者的主体间性中实现的。虚拟的网络和幻想的世界提供了某种青年女性亚文化俱乐部一般的空间。在这里,通过小说书写的女性的一切:生活、际遇、感情是她们自己经验、体味、尝试、讨论的焦点,而不是需要克制地释放的社会调味剂。在幻想世界中,她们被文字承载的自我建构是从自身需求出发,建构周遭世界最后又回到自身的过程。开启一个意义域、搭建一个幻想世界需要的浸润和投入的深度也使得这个过程中完成的主体建构更加坚固。

 

自然,当这些女读者跳到现实生活的操作领域中,她们也将网络中建构起的自我代入了线下。又或许对于她们而言,幻想世界和现实世界的“次元壁”本就是模糊的——网络阅读的经验已经构成她们经验图式的一部分;并且无论如何,一起分享、讨论、在主体间性中互相成就的作者、读者,以及那个网络女性俱乐部中凝聚的共识是真的。


晋江“战色逆乐园”版


在晋江论坛上,就有专门开辟给女性书友探讨现实感情的“战色逆乐园”版,其中不乏很多关于家暴、家庭经济分配、离婚法律纠纷等复杂问题的求助和解答。“网络女性主义”就以这样部落化的方式介入了现实困境。其他留言区也到处可见关注女性生存际遇的帖子,诸如《港媒:内地越来越多高学历女性做全职妈妈》、《理性讨论,泥轰的女性职场情况到底如何?》等关于就业的讨论尤其热门。虽然发言时常带有网络语言常见的攻击色彩,但是网文酿就的“经验图式”让她们能够迅速捕捉问题的各个方面,从家庭地位、经济独立、个人选择到教育难题、社保、婚姻法等方方面面都得到了讨论,还有男性参加这些话题。

 

尽管如今“小粉红”一词的意义范围已经发生了扩大和转移,但最初指的就是这些聚集在晋江论坛粉红色页面上,往往表现出鲜明女性主义自觉的活跃人群。她们勾连着两个世界女性面临的共同问题。并且,由于她们往往是活跃于各种论坛、社交平台的关键网络节点,网文的环境中形成的独特意识正在以这些姑娘为主体,向更广泛的用户群体传播,并最终辐射向整个社会。


 

本文原载于《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6年第0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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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参见郑熙青编撰“ABO设定”词条,郑熙青、肖映萱、林品:《“网络部落词典”专栏之三“女性向·耽美”文化》,《天涯》2016年第3期。

 

[2]女尊是在以女性为尊的时空背景下进行两性易位书写的女性向网络文学类型,也指代一种女性向特有的女强男弱、女尊男卑的世界观设定。参见肖映萱编撰“女尊”词条,郑熙青、肖映萱、林品:《“网络部落词典”专栏之三:“女性向·耽美”文化》,《天涯》2016年第3期。

 

[3]指女性作者写作的,以女性为预设读者的,女性欲望导向的男性同性间的爱情或情色故事。参见郑熙青编撰“耽美”词条,郑熙青、肖映萱、林品:《“网络部落词典”专栏之三:“女性向·耽美”文化》,

《天涯》2016年第3

 

[4]Camille Bacon-Smith.Enterprising Women:Television Fandom and the Creation of Popular Myth. Philadelphia: 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Press. 1992. 244-252

 

[5]孟静:《后宫里的历史观》,《三联生活周刊》,2012年第1期,1月2日出刊。

 

[6]参见Jenkins H. “Cultural acupuncture”: Fan activism and the Harry Potter alliance[M]//Popular Media Cultures. Palgrave Macmillan UK, 2015: 206-229.以及Gierzynski A, Eddy K. Harry Potter and the Millennials: Research Methods and the Politics of the Muggle Generation[M]. JHU Press, 2013.

 

[7]参见阿弗雷德·舒茨:《社会实在问题》[M],霍桂桓,索昕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1,116-120

 

[8]阿弗雷德·舒茨:《社会实在问题》[M],霍桂桓,索昕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1,309

 

[9]“玛丽苏”语出外国小说同人圈,指小说作者虚构出非常完美的女主角(男主角则为“汤姆苏”)以供其自身和读者进行自恋式的代入。通常这个人物会成为一切人物关照和爱慕的中心并在故事中一帆风顺,轻易满足一切欲望。

 

[10]“快穿文”指主人公离开自己生活的世界,在同一小说中穿越到多个时空中,在每个世界中开展一系列活动后就立刻离开的网络小说类型。一般每一个时空都类属于常见的类型,可以使读者迅速了解这一世界的样貌规则。

 

[11]马塞尔·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第一卷[M],李恒基,徐继增译,北京:译林出版社.1989,87

 

[12]阿弗雷德·舒茨:《社会实在问题》[M],霍桂桓,索昕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1,302

 

[13]参见朱迪斯·巴特勒:《性别麻烦》[M],宋素凤译,上海:三联书店.2009

 

[14]参见J Brockmeier, DA Carbaugh. Narrative and identity: Studies in autobiography, self and culture[M]. John Benjamins Publishing, 2001.

 

[15]《想问一下女主说这段话会不会让读者讨厌?》,晋江论坛,http://bbs.jjwxc.net/showmsg.php?board=17&id=391705, 2015-06-06

 

[16]《对晋江女作者写的女主的一些胡说八道》,晋江论坛,http://bbs.jjwxc.net/showmsg.php?board=17&boardpagemsg=2&id=216734, 2015-05-25


明日推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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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丘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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